第9章牡丹示情-《天下第一嫁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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曲子的前奏一出,令人群顿惊。
昭平公主演奏的曲子是——《悯民》。
这首曲子,是当年白素萱在镜花水域演奏的曲子。那时,丽京还没有祈雪节,只因为她这一首曲子,冬雪飘下,梅林花开。后来,才有了祈雪节。
这首曲子,已经是丽京城百姓耳熟能详的一首曲子,只不过,这三年来,这首曲子不再出现在祈雪节上,人们只在私下里演奏演奏。
谁也没料到,昭平公主会在祈雪节上吹奏这首曲子。最惊愣的还是秦玖。因为她知道昭平并不善乐器,只能吹奏几支简单的曲子。而这首《悯民》,她竟吹得极好,不知她私底下练了多少遍。
清澈的笛音在镜花水域里悠悠回荡,低回的调子合着缓慢的音律,透露出无奈的悲怆,带着无法言喻的忧伤,漫衍成曲。
颜聿唇角慵懒的笑意慢慢凝结,他坐在卧榻上,整个人在笛声中缄默了。他端着酒杯良久都没有动,似乎生怕惊扰了这低回悲怆的箫声。
唯有秦玖,面无表情地端着茶盏,唇角边挂着一抹笑意,好似天生镌刻到唇边一般。棚内的光线有些黯淡,左眼角那颗泪痣在阴影中嫣红如朱。
昭平公主一曲而终,颜聿眯眼望向秦玖。只觉此女子不愧为天宸宗之人,果然凉薄无情,堪比木石。
秦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,淡笑着问道:“王爷觉得,公主殿下和苏小姐哪个会赢?”
颜聿转动着酒杯,慢条斯理道:“只怕昭平要输了。昭平的笛音虽动人,只可惜选的曲子不好。”
秦玖沉默,面无表情地望向外面高台上。那里坐着的,是庆帝皇宫内的乐师们,其中为首的便是丝竹四大家中的萧乐白。
秦玖的唇角慢慢浮起一丝冷笑,冷得像是一根刺。昭平就算会输,她苏挽香也同样赢不了。
今日,或许,也该让煜国的人们见识见识别样的乐音了。她瞄了一眼榴莲,这个傻小子,也该在人前露露面了。
秦玖嘬唇一呼,正在榴莲肩头上跳来跳去的黄毛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。秦玖抱住黄毛,抚摸着它头上的黄羽,诡笑着轻声问道:“黄毛,想不想听阿臭抚琴?”
黄毛歪头答道:“想!”
秦玖拍了拍黄毛的头道:“那就去告诉大家,阿臭的琴技是最高的。”
黄毛正要得令而去,黑豆眼忽然瞅住了颜聿。它扑棱着翅膀跳到几案上,踩倒了姚黄,撞翻了葛巾,最后跳到青龙卧墨池上。
这几盆牡丹原本就被颜聿浇得快要枯死了,如今又被黄毛踢倒了一片。
肥胖的黄毛站在那株青龙卧墨池的一朵正在枯掉的花朵儿上,花枝颤巍巍地一上一下地颤动,黄毛学着秦玖的语气道:“其实王爷才是最美的,这盆青龙卧墨池也及不上王爷万分之一的风采。”
颜聿冷不丁被一只鸟儿调戏了。向来无耻的他觉得很没面子,还不及反应,那只鸟儿已经展翅飞走了。
跑得比兔子还要快。
高台上的斗乐已接近尾声,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是谁拔得头筹。
镜花水域一片寂静。
就在这寂静之中,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。
“难听,难听,小爷我听过更好听的曲子。”
声音是从高台上传来的,众人皆抬首寻找说话者,可高台上除了那些乐师,再无旁人。
说话者到底是谁?
众人正疑惑间,又一道声音传来,“看什么看,小爷在这里。”
众人随着话音目光下移,这才看到高台上伫立着一只鹦鹉。
这鹦鹉生得漂亮,乃是凤头鹦鹉,一身白羽,头顶上几撮鹅黄色羽毛飘飘,宛若戴着一顶皇冠,它傲然挺胸在高台上踱步。
众人绝倒。没想到说话者竟是一只红嘴鹦哥儿,怪不得方才看不到说话之人。
只不过,这鹦哥儿说出的话,着实惊世骇俗!
什么叫难听?什么叫听到过更好听的?还说自己是小爷?!
其实,自从榴莲那次和秦玖争执,一句一个小爷后,黄毛就学会了称自己“小爷”。
高台下有人觉得黄毛有趣,高声喊道:“小鹦哥儿,你说的弹得最好听的那个人是谁啊?”
那人其实只是想逗一逗黄毛,没料到黄毛竟然恼了,晃了晃自己凤头上的黄羽,鸟气十足地说道:“小爷不是小鹦哥儿,小爷是凤凰,凤凰。阿臭弹的曲子最好听!”
人群轰的一声笑了,没料到这只鹦哥儿这么有灵性,能和人对答如流,还说自己是凤凰。
“谁是阿臭啊?”有人又喊道。
榴莲囧了,他方才听到秦玖和黄毛嘀咕着说什么了,似乎隐约和自己有关,但没想到竟然是说自己抚琴,难不成妖女要让自己上台上抚琴?
榴莲回首惊异地看向秦玖,只见妖女笑盈盈地伸了个懒腰,朝着他诡笑。
榴莲冷汗。
妖女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会抚琴的?他可没记得自己入了天宸宗后抚过琴。
妖女太可怕了,且够无耻。
大约是嫉妒人家琴艺好,而她自己不会抚琴,便拿自己出来去献丑。
黄毛优雅得意地在空中盘旋着,最后飞到榴莲肩头落下,拍着翅膀道:“阿臭,弹一曲。”
榴莲是站在颜聿木棚门前的,这边位置靠前且开阔,众人的视线很快便随着黄毛的飞翔落到了榴莲身上。
只见这是个清贵俊雅的少年,看上去还不到弱冠之年,身着侍从服,个头不算高,显见得还没有长开。他的容颜十分俊秀,虽然神色有些呆呆的,但一双黑眸却清澈至极,带着逼人的正气。
榴莲打小没被人这样围观过,那些挤在后面看不到他的人,还跳着脚看。榴莲被看得心头发慌,忙摆手道:“我是会抚琴,不过,我不参加祈雪节的。”
但黄毛已经当众放了大话,将所有参加祈雪节的大家闺秀都得罪了。有几个女子不甘示弱,在丽京府尹孟怀面前,强烈要求榴莲上台演奏。
孟怀觉得这简直是胡闹,不过是一只小鹦哥儿说的话而已,如何能当真。
皇宫御用乐师萧乐白却淡淡说道:“那只小鹦哥儿是从皇叔的木棚里飞出来的。”
孟怀闻言擦了擦汗,准许榴莲上台演奏。于是,榴莲只得硬着头皮上台去。他临去之前,秦玖叫住了他,淡淡挑眉说道:“莲儿一定会赢的,对吧?”
榴莲望着秦玖含笑的双眸,只得点了点头。
颜聿斜倚在卧榻上,炫黑色绣着夭红花纹的衣衫垂落,云杯握在手中,尽是慵懒的风情。他冷眼看着这一切,并未多言,只是俊魅双眸微眯,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秦玖,似乎要将她由内而外看个透彻。
榴莲慢慢登上了高台,坐在琴凳前,先是打量了一番七弦琴,调整了一下气息,然后将手指抚在琴上,开始弹奏。一连串的琴音从他的指尖下流泻而出,在摸到琴的那一瞬间,榴莲便犹若换了一个人一般。
整个人似乎完全沉浸在乐音中,再没有一丝呆气,一双清眸灵气逼人,双手十指灵动异常,在琴弦上飞舞拨弄着。
从他指下飞出的乐音是流畅华丽的,很欢快。
就像一阵熏熏暖风轻拂过,眼前忽现满树琼花绽放,又像美人疾旋舞步时,那飞扬的衣袂。
乐音逐渐激荡,铮铮声犹若银河乍泻,溅玉飞花。
天上微云舒卷,林中花枝摇荡。
这欢乐的琴音带来的不光是听觉上的欢乐,还有心灵上的愉悦,给人带来心灵深处的宁静。
榴莲一曲而终,却无人察觉到琴声已经停了下来,人们的神思还沉浸在曲子之中,他们从未听过这么浸润心灵的乐音。
榴莲起身,冲着高台下的人群施了一礼,再转身朝着高台一侧的萧乐白微微施礼,然后,他缓步走下了高台。
然后,掌声在他身后响起。再然后,有人开始悄悄议论,这个少年是谁?他原本是站在严王的木棚前,那么他是严王的人?皇叔那样的混世魔王何时得了这么一个纯净如莲的侍从?
萧乐白坐在高台一侧不起眼的地方,他身着一袭雪色衣衫,领口和袖口上皆绣着银色的花纹,腰间悬着一枚水青色玉佩。高台上有风,雪色衣衫云朵般轻舞飞扬。
他长得很好看,这种好看并非指的他的仪容。要说他的仪容并非多么出色,长眉细目,鼻直口阔,勉强称得上一般,不会令人惊艳,也不惹人讨厌。
这好看指的是他的气质,其人清傲,温润,皎洁如月,飘逸如风。
细长的目中,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。
不过,这样的萧乐白指的是他清醒的状态下,一般人很少见到。只因他是很少清醒的,因为他嗜酒如命,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酒鬼。
有酒的地方不一定有萧乐白,但有萧乐白的地方,必有好酒。
他总是随身挂着一个酒葫芦,葫芦里总是有好酒。他喝醉了酒并不发酒疯,而是谱曲、奏乐、作诗。
他所作的几首脍炙人口的曲子,皆是他醉中所谱。
大煜人好乐,当今天子也好乐,并不计较他的孤高清傲,也不计较他的嗜酒,反而对他恩宠有加。
当今朝廷礼乐为太常寺所掌,共分两坊,分别为司乐坊和司舞坊。司乐坊计有乐师一千五百人。
萧乐白便是司乐坊的掌事大司乐,官居四品。
此时,他手中握着一个精致的酒葫芦,眯缝着一双细目望着漫步下台的榴莲。他仰面将酒葫芦中的酒水饮尽,原本清醒的眸中便有了几分醉意。温润如风的气质不再,反而多了几分狷狂的孤傲之气。
他微醺的目光追随着榴莲,看到了坐在颜聿木棚中的一抹人影。
那人影身着一袭夭红色衣裙,就像天空中不期而至的霞彩,比枝头上堪堪绽放的胭脂色梅花还要艳丽。萧乐白的视线在人影身上停留了一瞬,慢慢举起酒葫芦,仰面饮了一口烈酒。
“好酒啊!”他慢条斯理地说道。
“大司乐,还请您和各位乐师商议一下,最后该让谁拔得头筹。”丽京府尹孟怀问道。
在孟怀眼里,萧乐白这个乐官整日里弄些靡靡之乐讨得皇上欢心,因宠而贵,无疑是弄臣,但这个弄臣却是最能揣测圣意之人。现在最有希望拔得头筹的有三个人:苏挽香、昭平公主,还有那个横空杀出来的少年。到底谁可以拔得头筹呢?孟怀很庆幸这个难题与自己无关。
萧乐白拎着酒葫芦,带着几分醉意,慢悠悠道:“苏小姐琴技精湛,昭平公主笛音动人,但都不及那位少年的乐曲浸润灵魂,好的乐曲就应当是这样洗涤人心的。”人是醉了,话却非醉话,没有什么犹豫,他点了演奏最好的榴莲。其余乐师自然唯萧乐白马首是瞻。
至此,这一年一度的祈雪节便落下了帷幕,拔得头筹之人,是在朝在野都默默无闻的榴莲。
颜聿早已料到,倘若榴莲没有一点真才实学,秦玖也不会让他出去献丑。但他真没想到,这小子的琴技如此高,看来,这丝竹四大家,恐怕又要易人了。
“不愧是九爷的侍从,调教得果然出色。本王一直纳闷九爷何以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做侍从,却原来,他还有这样一个妙用,怪不得九爷对他宠爱有加。”颜聿笑吟吟道。
榴莲赢了。
倘若不是秦玖非要他赢,他绝对不打算赢的。此时,他正在愧疚,觉得对不住苏小姐和昭平公主。听了颜聿的话,觉得他将自己说成秦玖的男宠了,心中更加不高兴,低声道:“我才不是她调教的呢。”
颜聿不动声色地笑道:“想必九爷的琴技更高了。”
“王爷猜错了,我只会听乐,不会弹奏。”秦玖淡淡说道,“王爷不恼吗?我家莲儿胜了王爷心爱之人。”
颜聿淡笑,一双似醉非醉的魅眸中波光璀璨流转,“苏小姐本是心性淡泊之人,是否拔得头筹,她不会放在心上。她不会恼,本王自然也不会恼。”
“原来王爷和苏小姐心意相通,这么说,王爷是该好好考虑我方才的话,王爷和苏小姐当真绝配,千万莫要错过。今日打扰王爷很久了,这就告辞。”秦玖抿唇浅笑,起身告辞。
颜聿恣意地伸出双臂舒展着枕在脑后,懒懒抬起睫毛地望着秦玖的背影,唇角挂着风度翩翩的浅笑,只眸中却含有一丝冷意,“九爷慢走!本王还是觉得,我们两个才是绝配,请九爷也认真考虑考虑。”
秦玖回眸笑道:“我一定认真考虑,也请王爷认真考虑。”
她知道,颜聿早晚会找她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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